那是個北風凜冽的冬季，年關最后一個大集。老太太說，大集上的雪被趕集的人踏開，濕漉漉的。

他是在若干年后的一個春天，遇到老太太的。他的直覺告訴他，這位躺在陽光下的老太太一定有他需要的寫作素材，從老太太臉上，他看到歲月走過的痕跡，那么明顯，猶如刀刻。
他說，老人家，我們隨便聊聊。老太太說，那就聊聊。
那天我起了個大早，趕大集人多，遲了化凍了路就不好走了，再說，我這小腳也走不動爛泥路。

他把老太太接下來的話記錄在本子上，他發(fā)覺不對勁的時候，老太太已經(jīng)講完了。
他問，您老不知道那個孩子多算了一毛錢？
記不清了，但我記得那孩子是多么不想賣掉那棵白菜，我從他們的白菜旁路過三次，我看到那孩子被母親打了屁股。也許，賣了他就吃不上餃子了。他只是個孩子，一年也就盼望這一頓餃子。
他恍惚著，有眼淚在眼圈里打轉(zhuǎn)，他全都記得。
那是個北風凜冽的冬季，大集上的雪被無數(shù)只腳踏開，濕漉漉的。他看到一雙纏著綁腿的小腳停留在白菜前，心里猛然一顫。他恨死了那個買白菜的老婦人，他覺得老婦人很老，很丑，很刻薄，很挑剔。老婦人抱怨白菜包得不緊，左一層右一層，扒去幾層好好的菜邦子，只剩下白玉般的菜心。他慶幸老婦人不會算賬，那年他讀三年級，多算老婦人一毛錢是輕而易舉的事。

回到家后，簍子里被扒下的菜邦子剛好夠包一頓餃子。
老太太說，我只想給那孩子留一點，過年好包頓餃子。

那一年是1967年，他十一歲。那是一個很多人吃不飽飯的年代。